天才就是那些接受了上天使命，来到人间专门去做某件事情的人。
毛姆的小说《月亮和六便士》早就买了，但一直没看。虽然没看，但关于小说的内容，倒是陆陆续续听说了不少。《月亮和六便士》的主角有真实原型，是著名的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更，和梵高是同一级别的伟大艺术家。
还知道高更后来移居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，后期的很多作品很多都是“塔希提”题材。还模模糊糊地听说，高更的人品很差，和梵高也闹翻了。当然，具体什么情况，不清楚。
前些日子偶然拿起这部小说来看，一看就被吸引住了，一口气看完。看完之后不禁感叹，此前真是错过了。不但错过了毛姆，也误解了高更。《月亮和六便士》这部小说，好就好在，毛姆向我们展示了，真正的艺术天才是什么样的。
《月亮和六便士》的男主角名叫斯特里克兰德（以下简称“斯特”）。虽然高更是他的真实原型，但毛姆还是做了一些改动。毕竟是小说，而不是高更的传记。比如高更是法国人，但斯特是英国人。高更其实很早就接触巴黎的艺术圈，斯特却被设计为突然从股票经纪人转为专职艺术家。
当然，共同之处更多，比如，二人都是中年才开始真正学画，绘画技巧上属于“外行”。此前都是股票经纪人。后来也都是移居塔希提岛，并死在那里。斯特死于麻风病，高更死于梅毒。
毛姆对原型人物经历的这些改动，是为了突出小说的主题。不过，从后世的评论来看，真正理解毛姆这部小说的人，并不很多。包括真正理解小说的标题“月亮和六便士”的人，也不是很多。
在很多人看来，《月亮和六便士》这部小说，无非讲述了一个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故事。一个中年人，突然莫名其妙地开始学画画。周围人都不理解他，他的画也卖不出去，以至于他生活艰苦、饥一顿饱一顿的。最后凄凉地死在海岛上。
谁也没想到，他死以后，画作忽然暴得大名，成为各大画廊高价抢购的对象。那些当初本来可以随手就得到斯特很多画作的人，悔不当初……
甚至有人认为，斯特其实也是毛姆本人的翻版。毛姆作为作家，也曾经有多年“丑小鸭”的经历。这期间，毛姆的生活颇为窘迫。后来，一夜之间毛姆暴得大名，成名成家，从此过上了富裕优雅、万众瞩目的大作家生活。
应该说，这个内容的戏剧性和可读性也很强。不过，毛姆却要比这深刻得多。一般认为，毛姆在文坛中形象是流行小说、通俗小说作家，也因此，《月亮与六便士》长期没有引起人们足够的重视。其实，毛姆在这部小说中讲的道理，要深刻得多。
我们不管高更的真实经历了，就只来看《月亮与六便士》中斯特的经历。
斯特是个英国伦敦的股票经纪人，业绩不好不坏，生活算是标准的中产阶级——可能还要更富裕一些。有个正常的妻子，有一儿一女。看起来，#个幸福但平凡的中年人。
忽然有一天，斯特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。信的内容很简单，就是说他净身出户，什么都不要了，只身前往巴黎学画画。他对生活对家人没有任何不满，他就是要去画画。此举有何影响，别人对此有何评论，他无所谓。
他的妻子大惊，认为他带着别的女人携款“私奔”了。委托朋友去巴黎找。去找的人发现，斯特不但没有女人，也没有钱，住在巴黎一个破烂的小旅店里。昔日生活舒适的股票经纪人，现在简直就是穷困潦倒。倒是确实开始画画了，但据那朋友讲，画得也不咋地，根本没人买。
那位朋友当然力劝斯特悬崖勒马，就此回头，还转告说，他妻子已经表态，只要他回家接着过日子，一概既往不咎。斯特不为所动，甚至充耳不闻。那朋友追问，到底发生了什么，让你这么抛家舍业的？你的两个孩子多么可爱啊。对这个追问，斯特只有一句话：我必须画画。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自己。
那位朋友只能无功而返。斯特的妻子只能打起精神，接受这个现实，开始自己的新生活。
随后的几年中，去找斯特的那个朋友，来往于伦敦和巴黎之间，在巴黎和斯特打过几次交道。就在这个过程中，斯特人品的“卑劣”暴露无遗。
在巴黎，有一个不入流的英国画家（以下简称为S），水平很平庸，但S的画能卖出去挣钱。他已经成家立业，有深爱的妻子，有房子，小日子过得很甜蜜。S疯狂地崇拜斯特，认为斯特是不世出的艺术天才。他愿意为斯特鞍前马后肝脑涂地。
有一次，斯特得了重病，在破烂的小旅店里卧床不起。S听说，风风火火赶到，苦求苦劝让斯特搬去他家里，让他夫妇二人来照顾斯特。
此前，斯特曾经去过S家，看到他的作品以后，虽然没说话，但嗤之以鼻，意思是连贬损挖苦的兴趣都没有。S对此安之若素，说本来就该如此。我这些画在他眼里，就是垃圾。但斯特的态度极大地激怒了S的妻子。她严厉地告诉S，以后绝不让斯特来他们家。
这一次，为了让妻子同意斯特搬来他家养病，S苦苦哀求。他妻子被磨得没办法，只好勉强同意了。
没想到，斯特搬来他家养病期间，居然把S的妻子给睡了。把危难之中解救他的恩人的妻子给睡了，把恩人给绿了。不但睡了，S的妻子还表示，要跟着斯特从此携手走天涯，永远离开S。
S闻听，大哭一通，但居然痛苦地接受了这个现实。只是希望能最后见一面妻子。他实在太爱自己的妻子了。
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！
但接下来是变本加厉的乱七八糟。原来，虽然S的妻子疯狂爱上了斯特，但斯特可没爱上她。他只是想找个女人发泄一下性欲而已。斯特对S的妻子没什么兴趣，更不想带着她携手走天涯。S听说，松了一口气，觉得妻子总算又回来了。没想到，S的妻子居然就此自杀了！她的精神已经被斯特彻底控制。斯特不要她，她就不活了。
好像高更确实干过类似的事情。不过我也没去看高更传记。如果真干过，这种事情确实可以被称之为“人品卑劣”了。
后来，斯特离开巴黎，移居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。在那里，他找了个当地土著年轻女子为妻，住在土著部落里，埋头画画，最终死在了那里。当初去巴黎找他的那个朋友，在斯特死后去了塔希提岛，察看了众多斯特留下的痕迹，和众多接触过斯特的人聊了聊，大致了解了斯特最后的岁月。
即使按照很宽松、很多元的生活伦理，我们也只能认为斯特（高更）是个畜生不如的混蛋。抛妻弃子，完全没有家庭责任感。居然把恩人的妻子给睡了，而且还始乱终弃，闹出人命。到塔希提岛，也是寄生虫一个，什么正经营生也不干，只是画那些周围人看不懂，也卖不出去的画。
但毛姆想说的却是，这就是一个伟大的艺术天才。天才人物，就是这样的。
斯特抛妻弃子，从伦敦来到巴黎，住不好，吃不饱，穿得破烂，除了那个倒霉蛋S以外，无人欣赏他。他无情地辜负了恩人和热烈的拥护者，抛弃了痴心爱他的女人，任其绝望自杀。后来，干脆抛弃文明世界，去类似原始社会的荒凉岛屿度过后半生。
斯特是怎么做到忍受这一切的呢？
天才人物的特征就在于，他们无须忍受。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一切，或者说，他们根本感受不到这一切。对他们兴趣以外的广大世界，他们钝感，甚至无感。对斯特来说，他唯一要做的事情，就是画画。正如他自己所说：“我就是要画画。我自己都控制不了我自己”。
食品，对斯特来说，是充饥和补充热量之用。味道之类，全无区别。女人，是他用来发泄性欲的，根本无所谓爱或者不爱。住在破烂的旅店，和住在豪华大酒店，对他来说，是同一码事。钱对他来说，只有一个用处，那就是去买画布、画笔和颜料。他生活必需的，仅此而已。
那种种颠沛流离、衣食无着和无情无义，靠忍受，是忍耐不了的。即使能忍受，也很容易被人劝解放弃，或者以利诱之。之所以能够安之若素，唯一的原因就是他根本无感，也就是感觉不到。天才和我们庸常人类的区别，就在于此。
无独有偶，我曾在电视上看到一个记者对某科学家的采访。科学家住在普通的居民楼里，马路对面是高级社区，房子要比这边的普通居民楼豪华气派很多。记者问科学家：难道你不想住到那边的好房子里面去吗？
可能很多人会以为，科学家的回答大概是：我的研究很重要。为了完成研究，我必须有所忍耐、做出奉献。好房子，以后再说。
可那科学家的回答是：我没觉得有什么区别啊……
《月亮与六便士》这个书名，就表达出毛姆对天才的这个观念。原来，此前有一位评论家曾经批评毛姆的另一部作品，说书中的人物只看到了天上的月亮，却忽略了地上的六便士。就是讽刺这些人不切实际，脱离现实。
于是，毛姆针锋相对地把这部小说命名为《月亮和六便士》。意思就是，你们哪懂啊，天才人物就是只看到月亮，却完全看不到六便士的人。六便士什么的，留给你们好了。
我们都是庸常人类，不大可能成为天才。毛姆讲的这个故事，我们明白了其中原因所在：不疯不魔不成事。你能完成的事业的成功程度，取决于你舍弃其他事情，专注于此的力度。
我们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如此专注，因此也就不能做出非凡的伟业。我们没有天才人物那种钝感，相反，我们很敏感，稍稍吃不好穿不好，或者别人稍有看不起，我们就耿耿于怀、难以释怀，就千方百计去改变去改善，于是就耽误了办正事。
天才人物则不同。他们仿佛是接受了上天的使命，来到人间就是要做使命规定他们要做的那件事情。为此，上天赋予了他们对其他人、其他事情的钝感甚至无感，以免妨碍他们完成自己的使命。
由此，我想到了另外一些一些同样伟大和更伟大的人物。他们的种种不可理解和让人无法赞同的怪异、无情行动，似乎都可以从这个角度得到解释……
我们认为斯特-高更生活潦倒、“人品卑劣”，但你猜他们自己会怎么想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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